游戚九

地球上最后一位EMO人类。

【明日方舟】拉普兰德纵身一跃

双狼组/莫能/企鹅物流

原设+二设

OOC

是HE








德克萨斯找到拉普兰德的时候,在叙拉古高原上的黄昏里,后者靠在一堵断裂的大岩石后面。


察觉到有人过来的动静,拉普兰德用单只手拔出长刀,迅速砍了过去。德克萨斯抬起手臂去挡瞬间压来的银色法术,而对方反应比她更快,在意料之中硬生生收回了动作。哈。拉普兰德用力喘着气,费力睁开右眼,脚边是潮湿的浸了血的泥土。


灰色的鲁珀没有再继续靠近了。她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,但彼此之间的距离还是有些远。拉普兰德被淹没在最深处的阴影,而从岩壁缝隙中渗透入的红色阳光恰恰横亘在两人之间。拉普兰德在这里流着血,几次陷入昏迷又被痛醒,她就这样半死不活地等待着,仿佛等的不是一个随时会悄无声息离开她的杀手搭档,而是在车站等一辆注定会到来的巴士车。


“你的眼睛。”


额前沾了血迹的白发被高原上干燥的风拂开:正在左眼上,拉普兰德左边小半个面颊被划开血淋淋的一道。她忍痛偏过头,转了转另外那只眼睛,她望向德克萨斯——似乎距离被缩小了,落日余晖照入了德克萨斯的眼睛里,她在那双眼中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。拉普兰德仰面靠在岩壁上,她想笑,喉咙里却是火辣辣的干痛,但是她笑出来了:


“哈......不要作出这副神情啊。不要皱眉头——我会以为你是在担心我,德克萨斯......至于伤口,感觉不很深,应该还能看见。”


德克萨斯终于还是走了过去。显然,这个举动超出了拉普兰德的预期,她费劲往后挪动却退无可退,然后不可避免地被德克萨斯伸手扯住黏潮的衣领。德克萨斯按住了她的手腕然后靠了过去。


从脖颈到肩膀上,一个火铳留下的枪洞,子弹没有穿透这具身体,原本应该卡在肩胛骨里的弹头却已经消失不见,也许是拉普兰德自己动手取了出来。德克萨斯开始动手脱这疯子的衣服。


拉普兰德被拽住衣领左拉右扯,伤口们与衣服之间的摩擦使痛苦加剧,让她脸色苍白。她却微微笑着用带血的手推开德克萨斯的脸:


“你确定要现在这样做吗?咝——”


话还没喘完气,就被对方用力顶在胸前的伤口上,憋出一声闷哼。德克萨斯可能生气了,因为她的脸被自己的血弄脏了。拉普兰德昏昏沉沉地在心里想。


胸口被捅了两下,刀刃轻而易举的穿过里衣,伤口较浅但是擦过要害。腰侧不仅有血肉模糊的切口还留有弩弹的碎片,德克萨斯停了一会,然后用手指把那些陷在皮肉里的弹片拔了出来。拉普兰德喘着气,向她道了声谢。那件黑色的外套已经被血湿透了,德克萨斯强硬地拽着拉普兰德的胳膊,把它扒下来以后,发现这人的手臂上开始出现那些黑色的晶石。


这样黑色的石头遍布这具苍白的躯体,新生的它们与皮肉连接的缝隙都还在往外渗血。它们让拉普兰德流的血没比她身上任何一处伤口多,但给她带来的痛苦却是成千上万倍的。


“呿,还挺快啊。”拉普兰德低下脸去打量这些石头,脸上还在往下滴着血,一滴、一滴,滴在手臂上析出的那些晶体,看着它们被晶体迅速吸收,还在惊奇地嘟哝。她抬头向德克萨斯挤了挤受伤的眼睛,眼睛里却还能闪烁着光:“把这些都拔出来吧。听说卖了它们也能换很多钱。”


德克萨斯没说话,手指攥紧拉普兰德那截细瘦的手臂,指节用力得泛白。于是拉普兰德也没说话,突然的安静让她只能听见那些石头在自己皮肉里摩擦生长的声音,它们扎在血管里,陷进肌肉里,最后刺破皮肤,冒出会折射出光芒的棱角,纯净得像是稀世的宝石。但是它们未经加工就扎根在体内,日复一日的疯狂生长,它们是细小冰冷的刽子手,而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死亡。


好像过了很久,或者只是一瞬间。德克萨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情绪,她低下那双橙金眼睛:


“那样会留疤。”


拉普兰德把手臂支在膝盖上,肆意享受着叙拉古高原上吹来的风沙,听罢后发出一阵疯笑。她闻到熟悉的烟味,轻眯着眼,在自己面前摸索到德克萨斯的手,于是她拉过来,带着干涸血迹的手指挤进了对方的指间扣紧,她们鼻尖贴着鼻尖。德克萨斯听见拉普兰德贴在她耳边,她说:


“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



尽管她的伤口还是在流血,她的身体还是很痛,那些黑色的晶石还在她的体内蔓延,拉普兰德每一天都会死去一点点。但是那又怎样呢?她要死于一场尽兴的战斗之中,死在尸骸遍布的战场上,她要从黄昏的万丈高空上纵身一跃,在德克萨斯的眼睛里死去。







拉普兰德纵身一跃







1.

冬天。罗德岛模拟作战室。


德克萨斯来到罗德岛舰上已有一个月多,但极少投入到正式战斗中,所以大多数时间,她会将自己放在模拟作战室中来消耗自己过多的精力。然而与她关系密切的两位:能天使和拉普兰德。能天使与她一同入驻罗德岛,成为这里的直属干员,如今敌方在战场上投放大量空中飞行器等武装机械,让萨科塔们不得不长期滞留在战场上。而拉普兰德——


她极少想起这个人。只是拉普兰德在罗德岛舰上待的时间要比她长,尽管她经常提起德克萨斯,但这一个月来她们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,甚至连一场对话都没有进行过。可德克萨斯总能在罗德岛上的公共通讯频道中听到来自对方的消息:拉普兰德待人彬彬有礼,可即便言语温和,其余干员仍然会忍不住惧怕她,因为这一点再加上兴趣相投,她与莱茵阵营的公子伊芙利特混成死党;当副手的时候,还试图在罗德岛基建的控制中枢与红来场对决,最后凯尔希出面结束了那场闹剧,导致到现在干员们都不怎么敢靠近她。——而唯一能让德克萨斯稍稍作出反应的是:拉普兰德在出任务时受了伤。


这件事并不是德克萨斯在干员的公共通讯频道上听见的,而是华法琳在私人频道内通知她的。而且起初,德克萨斯还并没有将这件事听进去,直到五分钟后,华法琳再次通知了她,她才从模拟作战室中走出来。所以在她步行到了医疗基地时,只是皱眉头问了华法琳一个无关伤员的问题:


“为什么叫我。”


白发红眼的萨卡兹神情有些严肃,她向伤员的房间望了一下,然后才压低声音:


“拉普兰德干员的情况很棘手。”


德克萨斯神情平静:“她受的伤,很严重吗。”


“不是这个,她只是轻微擦伤而已。我想问你的是关于她的矿石病,请问持续多久时间了?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抱歉,我突然问你这个问题——但是拉普兰德干员声称你们曾经相处过很长时间。到现在,我们有些无法控制她的病情了,所以为了更好医治她,我需要知道关于她的更多情况。”


德克萨斯重新陷入沉默,她想起拉普兰德受伤的那个下午,那些长在苍白皮肤上的斑驳晶体。直到她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声音,她才开口:


“我记不清了,可能是五年。”


灰色的鲁珀停顿了一会,然后补了一句:


“也可能更久。”


她又问了德克萨斯好几个问题,比如拉普兰德在过去有没有陷入癫狂的状态,是否毫不顾忌地使用源石法术,对于生理上的疼痛是不是天生无感。德克萨斯只是简单地摇头、点头或者直接说不知道,最后华法琳问她,你们是什么关系?德克萨斯说,现在没有关系。云淡风轻。


华法琳作记录的钢笔停了下来,抬头看了眼她,却没在德克萨斯脸上找到任何情绪,好像对方只是在谈及到一条无关自身的末版新闻。可能是自己想错了,这个人真的跟白发那位疯子没多大关系——华法琳暗自叹了口气,她本还想着征求德克萨斯的同意:是否有幸能让她解剖拉普兰德的体内看看,那位随意滥用源石法术的疯子,到底是什么能让她维持理智这么久?


于是这位医生没跟她再说拉普兰德的事情,她用钢笔冲后面指了指房间:“你可以去看看她。”


“有必要吗。”德克萨斯问。


“在我认为是很有必要——看在全体医疗人员已经被拉普兰德干员打了个遍的面子上。你看......”华法琳挽起袖子,向德克萨斯展示被手术刀划伤的手臂(这其实是华法琳自作主张想要解剖对方,结果被对方回击留下的伤口,但再没有一个医生再敢进那间可怕的病房了):“就当这是我们医疗干员组对你的工作委托吧?至少让她接受治疗。”


这是德克萨斯接到过最荒诞的委托了,她本可以依据企鹅物流《员工人权法》来拒绝的,但偏偏华法琳没给她这个机会就立刻溜了。德克萨斯只好接过医疗人员手中的麻醉剂、三角针和手术缝合线。走到门口时,芙蓉躲在米格鲁的盾后面,问德克萨斯需不需要保护。德克萨斯摇了摇头。


而将医生们整得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正抱着手臂,但却闭起来眼睛,躺在一张白色的单人床上。




是谁。


拉普兰德被房间外的响动吵醒了。她似乎做了一个梦,梦见的是许久之前的旧事,它们在梦中拉普兰德的眼前消散得很快,也许只是一截烟的时间。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,但阳光仍旧明亮干燥,金色的碎光从窗间穿过,落在拉普兰德的手指上。她被烫了一下。


她用手去撑起自己坐起来,却被这动作扯到了腰侧的伤口。可能刚被打断了浅眠,清醒后的思绪有些昏沉,她停了一会才去用手摸伤处,那里逐渐有几处凸硬,应该是新长了两三块黑色的石头。但是这些并没有让拉普兰德忘记今天是被关在病房里的第三天,她有些焦躁的抓了抓头发。


又有人要来了。拉普兰德闭起眼睛。鲁珀的听力极好,隔着门也能听见人声,于是她猜想可能是那个紫发的小医生,也许会躲在她朋友的身后;或者是那个白发红眼的血魔,拿着掺了安眠药水的饮料,背后藏着一把手术刀。她察觉到有人走近她身旁,拉普兰德倏地睁眼,却发现统统不是——


德克萨斯注视着她,然后坐到她的跟前。


“伤口在哪里。”


“你改行救人了?”


“是委托。伤口在哪里。”


德克萨斯从托盘里拿起一支麻醉剂,立刻就在白色的床垫上看见对方腰下渗出的暗红色。她又起身用力钳住拉普兰德的肩膀,然后推着她的身子翻到另一侧。拉普兰德没有试图躲避这些动作,只是在德克萨斯准备在她颈后注射麻醉剂的时候,拉普兰德稍稍偏过脸来:


“不需要这东西,听说它会让人变得反应迟钝。”


然而德克萨斯扳住了这人的下巴,脖颈贴到针剂上,她慢慢将药剂推了进去。拉普兰德缓缓呼出一口气,她与外界的感觉开始停滞了。按照医疗人员所说的下一步,德克萨斯需要等待伤员失去意识,然后用缝合线来处理那些伤口。


拉普兰德枕住手臂,看上去她还很清醒。德克萨斯则沉默地坐在她的身后。寂静得像是死去了。


“接下来你要做什么?我觉得我至少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,这是个好时机,德克萨斯。”


“按照委托人要求,我还要说服你接受治疗。”


拉普兰德在胸腔里爆发出一阵疯笑,她笑得身子都弓起来,但是很快她发现,药效挥发得猛烈,她的全身都要僵住了。而德克萨斯的神情一如既往,她面冲阳光,阴影则留给了拉普兰德。那双橙金色的眼睛淡然地看了拉普兰德一眼。拉普兰德停了一下笑声,她没能再在那双眼里看见自己的样子。然后她笑得更加剧烈,像是要把喉腔撕破。


也许是拉普兰德笑得渐渐疲软下来,她又开始眯眼睛,也有可能是德克萨斯不耐烦了。总之德克萨斯终于开始动手处理拉普兰德腰侧上的切口,在将穿着缝合线的三角针埋入那块皮肤之前,她看见连结一片新生的晶石,扎在模糊的血肉之间,晶石表面像是仲冬的一处冰潭,纯净而光洁。


在拉普兰德还没彻底失去意识之前,她的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,而德克萨斯已经替她有条有序地处理好了伤口,腰侧的切口被整齐缝合,对皮肤表面上新出现的源石也作了紧急处理——她开始做一些不在委托范围之内的事情——德克萨斯动手剥了拉普兰德身上的衣服,算是替医疗人员探明对方的病情到底严重到何地步。晶体的分布从前额到脚踝,它们开始成片出现。


德克萨斯简单清理了那些沾有血污的衣服,重新给拉普兰德换好。她倒掉医用器械的垃圾,在盥洗室里洗干净十指上每一道血迹,她不很喜欢血留在自己的皮肤上。德克萨斯倒了一杯水,放在床柜上,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,已经是黄昏了。


拉普兰德把自己埋在床垫里,药剂使她流失了所有力气。她有些费劲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些叫德克萨斯名字的声音,然而在对方听来却是一些不成语调的叽咕。不过鲁珀的听力极其敏锐,德克萨斯为此停了一下脚步,但仅仅是一下,便继续离开了房间。







2.

“德克萨斯——”


拉普兰德常常这样懒洋洋地喊这个名字。就算得不到任何回应,她也乐此不疲。好像只是这样,拉普兰德就能孜孜不倦喊去整日光阴。


两人站在叙拉古的某处偏僻荒原上,与即将下沉的太阳融为一体,横在周围的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和破碎的肢干令人发抖。在离开这样惨烈的场景后,她们沿一条废弃的公路步行,找到一个留有居住痕迹的空木屋。德克萨斯拽了两下门板,没有拽动,只好蛮横踹开。而拉普兰德在屋前空地坐下来看日落,德克萨斯在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,一同坐了下来,她开始抽烟。而如她所想,拉普兰德很快就开始坐立不安。


“你快乐吗?”她问。“你真的快乐吗?”


起初,德克萨斯并没有回应她,仿佛对她的疯话已经习惯了。尽管她知道拉普兰德已经觉得无聊,就算后者享受到任何乐趣,那也只是因为德克萨斯高兴她就高兴。——或者说是拉普兰德认为只要德克萨斯高兴,她就高兴。不过她懒得去想——反过来是不是会不一样。


可当她问德克萨斯是否快乐,德克萨斯却因此感到内疚,尽管这份内疚是为了她从尸体堆离开而构筑的铺垫,但它如同扫过指尖的阳光,烫人的温度转瞬即逝。


于是在不久后的某一天,天空刚刚拂晓,拉普兰德细瘦的手臂拥着德克萨斯的肩头,原本冰冷尖锐的晶石被用长刀磨平,带上鲁珀人的温度。


而她悄无声息地离开,混入了温和光明的人群。







3.

纸箱是在拉普兰德失踪的四天后,自己出现在德克萨斯的公寓门口。她从外面出完任务后回来,就看见它躺在自己的套间门口。签收单上确实是她的名字,然而德克萨斯最近并没有网购的记录。而莫斯提马寄给同事们的明信片也不会是这样的庞然大物。寄件单上也没有署名。


——在德克萨斯警惕打量着这纸箱,一颗毛茸茸的白色脑袋突然从箱里冒了出来。


她愣了一下,眨了眨眼。


一只猫?


德克萨斯突然有些手足无措。而小猫趁机从箱子里扑了出来,用才刚长出的嫩爪尖抓着德克萨斯的上衣,一甩尾巴,结果重心不稳,在猫儿摔下去之前,德克萨斯及时捞住了它。


咣当。箱子却从德克萨斯的手上掉了下来,一张信笺轻飘飘地从其中滑落。


德克萨斯揣着猫在臂弯里,低身捡起那张纸。


上面写着:


——“我委托你照顾我。”

——“我的名字是拉普兰德。”


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名字。德克萨斯心想。


也许自己应该把它送还给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。但是拉普兰德在昨天晚上就消失了。医生们例行巡查病房的时候,医疗人员全副武装地敲开本该躺着病人的房间,但是床上除了几滩暗沉的血迹和几块从皮肉上脱落的黑色晶石以外,房间内空无一人。


这次事故德克萨斯并没有被通知,只是在第二天的任务中,因为死党失踪的伊芙利特站在体检处跟白面鸮诉苦,而鲁珀的听力发达,德克萨斯无意间听到这个消息。她仍然没有往心里去,直到作战队长告知她要长期顶替拉普兰德在作战时的空缺时,她没打算去询问原因,对方就跟她重复了一遍那个白发的鲁珀疯子,拉普兰德失踪的事情。


德克萨斯是被手指上的刺痛拉回思绪的。她低头看挂在手臂上的猫,它正在用自己的猫爪去挠德克萨斯的手臂。灰色的鲁珀伸出一只手指,轻轻戳了戳小猫的脑袋,对方眯起猫瞳,德克萨斯才发现,小猫跟它原主人一样,却是右边的眼睛都带了疤,常常会被猫脸上的白色绒毛盖住。


她把这只名叫拉普兰德的猫举起来,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它。通体白色,但是体型较小,可能是只一两个月的未成年猫,因此毛发有点点偏灰,而且有些稀疏,可以看见毛发底下粉色的皮肤,四只小短爪的其中三只猫爪肉垫也是粉嫩嫩的,唯独左边的前肢,留下一片烧痕,而指甲也只是刚刚出了头。猫瞳则是铂金色的,像是午后稍稍偏西的阳光,此刻德克萨斯将将想起拉普兰德的眼睛也是这样,在那双眼带疤之前,她曾经直视过成千上万次,但她从未仔细留意过。


说不定正是因为这只小猫跟那人如此相像,那人才会突发奇想将它收留,取了跟自己一样的名字。而离开时又懒得顾及一只猫,所以出于疯子的想法——这只小猫最终被寄到德克萨斯这里。


根据企鹅物流《员工人权法》来讲,这份委托没有提前支付定金,而且委托人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,德克萨斯应该可以拒绝掉。


她将小白猫抱回纸箱,然后抱着纸箱放在这层公寓楼的楼梯间。她蹲在纸箱面前,而小猫扒着纸箱边冲她无辜地歪头,眨了眨眼睛,它往前探了探身子,企图从纸箱里逃出来,于是一只粉嘟嘟的猫爪抓在了德克萨斯的膝前,小猫紧张兮兮地喵喵叫。


这下完了。也许这才是她接过最为荒诞的委托。


德克萨斯边这么想着边用手指挠了挠它的后颈。


最后她把纸箱扔到垃圾分类回收桶,把猫带回了自己的套间。德克萨斯在网上可露希尔开的宠物店用品店下单,买未成年猫粮、猫砂和一切的猫咪用具。因为发的是罗德岛内配送,不到半个小时,能天使和可颂用死命把货物拉到顾客指定的套间前,却惊奇地发现这是她们同事的地址:


“地址送错了吧?德克萨斯?那个无趣没劲的鲁珀难道养了那种会发情会掉毛脾气还差劲的生物?天呐!我宁愿相信她买这些是给自己用的!”


可颂仔细看着寄件单惊呼,丝毫没有注意到能天使突然剧变的脸色,她踩了踩可颂的脚,冲她身后昂了昂下巴,但是已经来不及——德克萨斯照可颂脑后来了一记,后者捂着头直嗷嗷痛。


“你开始养猫了?”


能天使拍了拍旁边拉车上成小山堆的邮包。


“是一份委托。”


德克萨斯回答道,没管面前两人一脸惊悚的表情。她粗略数了数车上的邮包,问这两人:


“就这么点吗。”


“不,拜松他们在后面。大概还有七八车吧?”








4.

德克萨斯与她的新伙伴,一只名叫拉普兰德的白色偏灰的小猫,相处得很好。说实话,德克萨斯自己也有点点惊讶,被自己养着过了这么多天,猫竟然还活着。而且小猫每日踮在她被子上叫她起床,在一开始德克萨斯并不习惯猫钟,她本是个懒觉王。不过当猫儿用湿漉漉的鼻尖贴她脸上,总会给她一种被人亲醒的惯性错觉。


起来之后,德克萨斯会给这位朋友准备好一天的食物,因为她在履行委托的同时,还是一名罗德岛的干员。在当天没有作战任务时,德克萨斯可能会把小猫装在自己的挎包里,然后去模拟作战室继续进行训练。等到小猫长大了一点,它能跟上德克萨斯的脚步,却再进不去挎包了。


于是大家都发现德克萨斯干员的脚边或者是肩膀上,总会蹲着一只小白猫。慕斯干员觉得这只猫猫虽然对人温驯但会很拉开冷冰冰的距离,包括德克萨斯的同事们:


有时根据博士的安排,德克萨斯可能会在陆地上执行长期的驻守工作。她简单带了一件行李,小猫摇着尾巴踮脚跳上她的肩膀,德克萨斯却把它抱下来,托付给了企鹅物流的搭档。


第一天,能天使给德克萨斯打电话,德克萨斯能听见可颂因为被猫抓在脸上的哭号声。


第二天,拜松紧张巴巴地跟德克萨斯说,猫不见了,哪儿都找不到。德克萨斯问他有没有找通风口,拜松说他们立刻去找。过了一会,拜松说找到了,在通风管道里。


第三天,莫斯提马发来一张合照,能天使举着两只猫爪,但看上去精神憔悴;可颂脸上的抓痕还是清晰可见,空的发型凌乱,满身猫毛;拜松拿着木板,站在梯子上对莫斯提马挥挥锤子比耶,似乎准备把通风口给封住。


第四天,可颂录了一个猫和萨科塔的视频:为了给钻通风管道脏兮兮的小白猫洗澡,能天使拿着装泡泡水的水铳大喊一声,小猫飞快跑过地面,能天使指示努力憋笑的莫斯提马堵住对面,小猫跳到餐桌上,毛都炸了起来。拜松站在梯子上观战,空则一脸担忧,不知道是担心猫还是担心萨科塔们。莫斯提马向餐桌包围过去,而能天使给水铳拉满子弹,瞄向餐桌砰砰几下,小猫一下子跃起扑向蓝发那位——能天使迅速飞过去保护心上人,却踩到自己水铳发射出来的泡泡水——能天使滑倒在莫斯提马的身上,两人的嘴唇磕在了一起。这下惊得拜松从梯子上摔了下来——再后面德克萨斯没看见了,因为可颂兴奋得把手机甩了出去。


......


德克萨斯回来的时候,大家都像是尸体一样左横右躺地倒在企鹅物流休息室的地板上,小猫踩在拜松手臂上新打的石膏,似乎把那里当成了抓板。





“坐好。”


她把白猫放在已经落了灰的猫窝里。因为德克萨斯在今天的突发状况中受了伤,受伤程度算是很轻,但她可能会睡不好。


“今晚你睡在这里。”


德克萨斯抓着自己的被子坐在床上,她冲又跳出来的小猫指了指那边的猫窝。


那七八车的邮包里面至少有十几个是猫棚猫窝,可到了睡觉的时候,小猫就常常会从窝中溜出来,轻巧地跳上德克萨斯的床,悄悄钻进她那床灰色的棉被,猫尾甩动扫过她手指,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鲁珀的颈窝处——这样危险而敏感的地方,两个拉普兰德在此留下过温度。


拉普兰德。她消失多久了?德克萨斯在这个晚上突然想起来那个消失不见很久的人。不过她向来在这个方面分得很清楚,比如说拉普兰德猫和拉普兰德疯子。但她又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,因为她与拉普兰德的命运早就已经纠成一股。


猫爪和床单吱吱的声音轻微响起。她在被窝中摸索,果然在自己腰后摸到了一团温热的毛团,呼吸均匀,尾巴轻轻晃动。在很多方面,这猫跟它的原主人很像,睡觉的时候缩成一团,只是偶尔,拉普兰德会因为疼痛而呼吸发颤。


德克萨斯在床垫上躺平,也许疼痛是使人维持清醒的关键——她的手臂还是在隐隐作痛——臂上有大片通红的燎伤,那是被高温压缩的源石气体所导致的,相比其他干员,她这简直不能算是受伤。


伊芙利特的源石病从一开始就伴随着癫狂的迹象,理智完全丧失,却让力量走上了极端。在这天上午,德克萨斯在公共的通讯频道中听见病人失控发狂的消息,凯尔希调集舰上现有干员去抢救医疗基地内滞留人员。尽管德克萨斯穿了防护服,但是她的手臂还是必不可免地被燎伤。而伤情最严重的莱茵阵营,除了正在极地出任务的麦哲伦以外,剩下的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,而伊芙利特本人躯体表面石化加剧,源石刺入关节腔内,她是被痛醒的,也是第一个醒的,而萨卡兹因为剧痛而撕心裂肺的吼叫几乎彻夜不息。


于是德克萨斯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拉普兰德,她从床上起身,点了一支香烟开始抽起来。这次这个名字在她思绪中不是一瞬间就消失了,持续的时间变长,德克萨斯认为,应该是一支烟的时间。


她抽完以后,烟味绕着她指头进了被窝。小猫吭哧吭哧离远了一点。


但是她想错了。拉普兰德犹如指上的烟味尚未散去。德克萨斯在虚无的梦中,梦见了她。可梦中没有拉普兰德,德克萨斯只是走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,不过这样她就知道,拉普兰德就在她的身后。







5.

拉普兰德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的身上就长出了那些黑色的石头。可能是很小的时候,她被放逐到叙拉古的边境,那里山段崎岖,她偶尔会被山体缝隙之间的碎石划伤。意识到这些石头的存在以后,拉普兰德似乎还没意识到疼痛,她常常用手指去拔去抠,有了刀以后就干脆削平,以至于后来去到罗德岛舰上,华法琳问她是不是对疼痛无感。


石头也好,疼痛也好。拉普兰德发现,她可以变出一种银白色光辉的法术,一开始法术只能在她手掌上轻轻漂浮着,风起了就会被吹走,那团银光被吹到某棵枯树上,那棵树就开始燃烧。银色的火焰蔓延到山岭上的那一片枯林,温度炙热,几乎烧光了整座山上的植物,也为她烧出了一个新的世界。


拉普兰德近乎疯狂地去追逐这份力量,让它们变得可以被自己控制,变得更加强大。接着她又发现,每当她释放那些银色的法术,自己身上的石头就会发热,甚至就像是法术点燃了她自己的身体。到了夜晚,拉普兰德冷得像是坠入冰窟,但是那些石头却在滋滋烧着她的皮肉,它们不断生长不断生长。在隐秘的深夜中,除了风沙的声音,她还能听到那些石头像是种子一样,而她的身体则是贫瘠的泥土,种子疯狂吸收养分,然后扎在她的血肉里,刺破一层又一层的肌理,最后破土而出。


每个这样的夜晚过后,拉普兰德就会在早上发现自己又新长了好几块石头。起初她还有这个习惯去数,但是后来几乎是成倍成倍的增长,拉普兰德就懒得去数了。


随着石头长得越来越多,拉普兰德的力量也愈发强大。只是她并不知道用这份力量去干什么,直到偷渡到叙拉古的猎狼者们看见了她使用法术的样子,他们惊恐地向这只落单的狼发出攻击。那是拉普兰德第一次杀人,不过兴许是对方太弱了,让她不怎么痛快,但却激起她内心中久违的,属于种族的那份本能。她在尸体周围疯笑,因为她发现——原来有些人生来就是会杀人的。


之后拉普兰德回到了叙拉古的境内,然后开始被家族之间联名追杀。在这过程中,她有了自己的配刀,一共两把,银白色,刀刃修长而锋利,吊诡的半月形刀柄是她的独特标识。


她穿一件黑色的长外套,套在她瘦削的身体上无比宽松,里面只穿一件短款的内衣。这样就会很方便,石头不会刮破衣服,而衣服也不会和那些石头相互间有剐蹭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

在遇到德克萨斯之前,拉普兰德就是这样一直藏匿于叙拉古的某片阴影处。







6.

在初春的时候,慕斯提醒德克萨斯,这个季节是猫猫的特殊时期,它会变得性情敏感,更依赖更想贴近自己的主人,一定要陪在它的身旁。


但反常的是,德克萨斯伸手再去碰小猫,对方却弓起身子,连连后退,毛都竖了起来,它一下子跳上通风口,眯起右眼上的伤疤看着下面的鲁珀。就算到了每天晚上,德克萨斯的被窝中也再没那只猫的身影了,而转天上午,猫钟也没准时响起来。


德克萨斯不很在意,她倒好猫粮,就出了门。等到作战结束时,她回到公寓的套间内,发现猫粮和水都没动,她在房内找了一圈,在能藏住一只猫的所有角落里,包括备受小猫宠爱的通风管道,却都没能发现那个白色的影子。


“那样无情无义没心没肝的家伙啊——如果真要把自己藏起来,你是怎么也找不到它的。”


当晚在企鹅物流的休息室内,能天使举着酒杯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意有所指。


旁边的莫斯提马全然当没听见,她问德克萨斯以前有这种情况吗?


“偶尔,但不超过一天它就回来了。”


“那也许它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也说不定。”


莫斯提马这么解释道,她给德克萨斯拿了一只杯子,往里面倒了些酒。后者向她道谢。


“是吗。但还有可能说是透透气,结果就溜了出去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呢?呜啊——!”


能天使小声在后面补了一句。莫斯提马抬了抬手,向来听从她的拜松立刻心领神会,他迅速拿起一只苹果塞到了红发萨科塔的嘴里,这下对方只能冲着莫斯提马呜呜地表示自己的抗议。可是当莫斯提马回身飞给能天使一个吻时,后者挑了挑眉昂起下巴,用手拿着苹果咬下一口,耳尖却开始泛红。


莫斯提马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德克萨斯的那只,低垂下那双蓝眼,微微笑着说:


“而且确实,不管是猫还是谁,倘若真的想离开你的话,你本来也就不是那种会阻拦的人。”




在休息室进行完补给以后,接近午夜时德克萨斯才回到了自己的公寓。她掏出两张纸币,在楼下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包烟。她拿着装入外套内侧的口袋,回了自己的套间。今晚她稍稍喝了一点点酒,于是她没有换衣服就直接倒在床上。


德克萨斯躺在床上,手臂那片被燎伤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。莱茵阵营回到了他们原先实验室的所在地,在哥伦比亚。因为伊芙利特说她不想被扔进焚化炉,变成一股股黑烟在空中散失。走之前,伊芙利特来问德克萨斯关于她死党拉普兰德的事情,德克萨斯只是摇头,说不知道。


喝酒后还保持清醒。——这是在深夜回忆起往事的前兆。德克萨斯不会一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,甚至她以前都不会回忆起那些昏暗的旧事。但她就是这样去想了,思绪飘散到曾经的某个黄昏。


她想不起黄昏是什么样子的了,在叙拉古的光阴中,她每天都会看到巨大的橙日在落入广袤的高原,于是她们就会向西跟随,似乎试图捡到太阳;到了罗德岛舰上,她站在信号塔的高处,然后应该是太阳向西偏移,或许是往下沉入云层——她还是没能想起来。睡前德克萨斯还在想,是不是拉普兰德还带着她的黄昏一同消失了。


但她早上睡醒,舒展身体,却感受到膝弯处碰到一团软软的东西。


德克萨斯撑起身子去看,发现小白猫正趴在她的床边打呼噜,猫尾巴还在鼻尖轻轻晃动。


她伸手戳了戳朦胧的猫脸:


“伊芙利特回了哥伦比亚。你是去找她告别了吗。”


说罢德克萨斯才发现自己似乎还不很清醒,这是拉普兰德猫,不是拉普兰德疯子——仅仅是昨晚喝了一点酒,却让她的思维倦怠至此。她起身换了水和猫粮,然后进了盥洗室去洗漱。


出来时她想把小猫抱起来,装进一个新的挎包里,以便工作时也能带着它。但是猫儿却再次地躲开了它的饲主,跳上了通风管道,眯起那双淡金色的猫瞳,露出右眼上的疤痕。


德克萨斯与这猫对视了一会,仿佛都在等对方与自己挥挥手作告别。但是谁都没这么做,德克萨斯一言不发——她没必要对一只猫说话。然后她转身走出了套间,轻轻关上了房门。


然而接下来,猫消失了不止一天。


尽管这样,它的饲主也没有去找它,只是每天都会更新一遍猫粮和水,陷在床垫里一觉睡到临近中午。直到春天就要结束,莫斯提马都开始一次新的旅程。而认定这份委托就是一个恶作剧的德克萨斯,最后将关于猫的东西:猫粮盆、猫窝和猫砂都收到杂物间里。




后来有一天。在罗德岛舰上信号塔的维修人员联系到了德克萨斯,他们问她是不是养过宠物,是不是一只毛色有些偏灰,左前肢有烧痕的白猫。


对。德克萨斯在模拟作战室内接了通讯,然后又补了一句,右眼上还有一道伤疤。


这就不知道了。通讯那边的工作人员欲言又止。


怎么。德克萨斯问他们。


抱歉,已经看不太清它的脸了。通讯里面说。


猫死了。可能是爬上了信号塔,然后从上面摔了下来,流出来的一滩血让塔基下面的电线失灵,我们也是过来维修的时候才发现的。德克萨斯干员,你要过来自己处理吗?


德克萨斯没说话,但神情平静。猛地,她被模拟的电子人形作战器击倒在地,狼耳被刮伤,也许开始流血。这才让她回过神,直皱眉。


鲁珀的耳力从来不会出错,但是德克萨斯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,直到维修人员们都开始出声宽慰她。这让德克萨斯更加感到迷茫。一是因为曾经还能听见喵喵叫声,踮在自己身上的,来自于那个疯子不负责任的委托,与自己相处了将近三个月的小猫,突然就这样在通讯里被宣布了惨烈的死讯;二是因为大家对她的宽慰,他们认为德克萨斯应该会为此而难过,但其实很不是这样,她没必要对一份委托而感到悲伤,仅仅只是一份委托而已。


不,我只是它的饲主。她说。


那该怎么办呀......只是这猫的——它躺在信号塔的基座下,对我们来说也会成为一个麻烦。


他们的语调像是在向乱停车的车主诉苦,他们说这很麻烦,请你尽快处理。


别丢进焚化炉。德克萨斯说。


她的语气更加云淡风轻,边说边抽出长刀劈碎了再次向她发动进攻的人形作战器。





“把它从舰上扔出去吧。”







7.

来到罗德岛后,德克萨斯与拉普兰德再次相见是在舰桥,那是罗德岛的最高处。下面一层则是博士与凯尔希商议作战的指挥室。所以就连顶部这里的天线塔,都会放置一个作战干员来巡逻。


白色的鲁珀坐在塔上,双脚悬空。她懒洋洋地晃了晃耳尖,狼尾漫不经心地贴在她腿边。


倏地,她眼神锐利如刀,一个银白色光辉的法术迅速向来者压去。


德克萨斯抬起手臂去挡,然而那团银色在撞上她身体之前就瞬间消失了,拉普兰德弯起那双带疤的眼睛,她冲德克萨斯笑了几声,露出尖锐的牙。


“这不是伟大的正义使者德克萨斯吗。”


没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,拉普兰德扶着左边脸颊开始疯笑起来。她摇摇晃晃地从塔上站起,似乎只要一个不稳,她就会与近在咫尺的太阳一起,从十几千米的高空中坠落下去。她跳下天线塔,背冲逐渐下沉的橙日向德克萨斯走过去,走入一片阴影,这让德克萨斯看不太清她脸上的表情。




“别忘了,我还在等你实现那个约定。”


“我会一直,一直,等下去。”







8.

“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啊...!”


能天使及时把德克萨斯拽到掩体后面,她靠在掩体上闭眼去听对面敌人的响动。她们的脚边满是从萨科塔铳上滚落下来的弹壳。


马路对面,被流弹射穿得稀烂的黑色轿车之后,十几个穿黑西装戴圆帽的黑手党拿着卡宾枪冲两人这里一通乱射,至少有三箱子弹了,她们不仅毫发未损,能天使还一脸心疼地痛骂对面简直败家。但好景不长,德克萨斯听见对面的怒吼,似乎是要扛着重机枪来拿下来她们两个人的阵地。


还没冲过来,就听见掩体外一声高喊:


“可颂炮弹!”


嘭!砰!


能天使握着铳,与德克萨斯对视一眼。萨科塔小心翼翼地从掩体里爬出来冒了个头,拜松正举着盾准备把最后一个人砸晕。不远处,拿着话筒架当武器的空阻止了他:


“不打算留个人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吗!”


可颂把能天使和德克萨斯从掩体里拔出来,毫不留情地冲灰头土脸的两人大笑。能天使抹了抹自己的脸,朝她身后望了望,结果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。在她有些沮丧的时候,莫斯提马慢悠悠地骑着单车,以一个帅气的漂移出现在同事们的面前。


“抱歉各位,我被堵在了龙门市区。”


“既然大家都到齐了,那这里还有一个——”


拜松拽过来一个黑手党小喽啰的衣领,空第一个凑了上去,她从话筒架上取下话筒,笑盈盈地递到这个黑西装面前,可颂在后面挂记者证,拿摄像机录像,而空用的是一口纯正的播音腔:


“请这位俘虏先生正面回答,你们为什么要对我们发动袭击呢?”


黑西装表情灰败地摇了摇头。


“是不知道吗?还是拒绝回答——”


可颂一脸坏笑地挥挥拳头:“揍他!”


拜松看不下去了,他扶额提醒自己的偶像同事:“我觉得你应该先把他嘴里的布团取下来。”


能天使凑过来扯下布团,举着铳吓唬这个年纪轻轻的黑西装,口吻装模作样的凶恶:


“你们是从哪里来的?”


“叙...叙拉古。”那人用拗口的龙门话回答。


德克萨斯摘下这人的圆帽,一双犬耳在发顶上露了出来。她点点头:“是个沃尔珀。”


“为什么要袭击我们?”


“我...我真的不知道,我只是刚...刚进帮里不久,现在叙拉古的帮派区乱成一团......(德克萨斯及时跟自己的同事们解释:叙拉古境内势力复杂,大致可以分成血缘维系的家族势力和这些大小杂乱的帮派势力。)......没错!附近出了个怪物!见到人就杀,连家族那边的人都被杀了好多!我...我就只能跟着帮里面的人来龙门混生活......”


黑西装看着正在擦拭长刀的德克萨斯,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脖子:“啊......对,那怪物跟你一样...是个鲁珀,据说她...她的刀像是半个月亮,眼睛黑漆漆的,左眼带疤......啊!——放、放过我吧!”


德克萨斯的刀瞬间贴近这俘虏的脖颈。


“是谁。”她冷冷地发问。又重复:“是谁。”


那双橙金色眼睛里布满阴翳。黑西装都被吓得昏死过去,德克萨斯还没回过神。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能天使看错了,有一刹那她在德克萨斯的身后,看到无数刀刃形状的法术被释放出来。




“抱歉。”德克萨斯收回自己的刀。


她转身离开,没说一句话,走进一片阴影。







9.

结束工作后,企鹅物流在一间名叫“大地的尽头”的酒吧里进行晚间补给。


空只是喝了一杯酒,发顶上的那双伪鲁珀耳朵就掉了下来,吓得旁边的拜松差点声泪俱下,他还以为这位当红偶像是个残疾人。


能天使举着酒瓶和可颂放大帝老板的CD,跟随刺激的旋律尽情地跳起太空舞步,过程中不知道有几百万的酒进了她的肚子里。等到她终于醉倒在莫斯提马膝头上时,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细绳,把自己和莫斯提马的手腕拴在了一起。莫斯提马笑着用手指刮了刮能天使泛红的眼角,她将耳边的蓝色碎发撩起别在耳后,在暧昧的灯光下,她低下脸轻轻吻了吻在膝弯上入睡的萨科塔。


只有德克萨斯。酒吧内的昏暗笼罩住了她,莫斯提马坐在她旁边,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已经睡死过去的能天使的额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扫着。这让德克萨斯想起猫的尾巴。


“你会离开吗。”德克萨斯突然问她。


对方率先展开了对话,莫斯提马有些惊讶地挑眉。她还以为在这个晚上里,德克萨斯都会一直把自己当成死人来对待。


“嗯唔......其实我也想这么问你?”


蓝发的萨科塔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,她的手指划过膝上萨科塔的额头,穿过红色的发间,像是伸进一簇鲜艳温和的火焰,铺在腿上则像是一片玫瑰花。


“如果你离开——”德克萨斯的视线扫过能天使安静的面庞。“她也并非那种会阻拦你的人。”


“确实。但这不能让我欣慰。”莫斯提马温柔地抚过能天使的每一片红发,它们的每一片都有着如此炙热的颜色,偶尔她会担心它们是否会烫伤自己的手。“她早就知道我能轻而易举地离开,阻拦了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,所以她做决定要追逐我。”


莫斯提马看着她那被松松绑住细绳的左手,眼神虚浮而缱绻:


“德克萨斯,我们是为过去所困扰的人,所以不管时间有多漫长,现在的我们与过去并无二样。”


“是吗。我以为离开过去就会有什么变化。”


“是啊。也许再给过去多一点时间,在绊住我们的那个人出现之前,我们可以离开得恰到好处。”


德克萨斯的睫毛颤了颤,她明明是在听莫斯提马说话,而那只名叫拉普兰德的、摔死在罗德岛舰外信号塔下的小白猫偏偏占据了她的大脑。小猫浮现出来的样子不是缩在灰色的棉被里,也没有冲德克萨斯摇尾巴。而是拉普兰德猫站在罗德岛舰桥上的顶部,它从黄昏中的万丈高空纵身跃下,德克萨斯看着它在自己面前死去。







10.

叙拉古。


那白发的疯怪物沿着一条废弃的公路行走,提着两把形状诡异的银色长刀。身上连成片的黑色晶石终于刺穿了她宽大的外套和内衣,疯长的石头从脸上破出,像是疤痕。她浑身遍布着暗红的血迹和黑色的石头。甚至有人见到这怪物,都以为她的眼睛也是石头——黑漆漆的瞳仁,穿不进一丝光亮。


几乎是下一刻,那疯子的脚步凝滞了一瞬。


——有人在向这里靠近。




德克萨斯还没看到白发那位的身影,那位的法术就朝她袭来,力量汹涌,撕裂了她周围的空气。她抽出长刀去挡瞬间压来的银白色光辉,那银光似乎已经形成实体。


她猝然侧身堪堪闪过,身后的巨石被法术击中,刹那间被恶狠狠地摧毁。然而不到下一秒,德克萨斯被一个黑色的身影砸进碎石里。她被压制在地上开始流血,却只是用力将脸偏移过来,撞进对方那双冰冷尖锐的黑眼里。


这样的眼神她曾经常常看见过,但这是它第一次切入自己心脏。——只有拉普兰德确定要杀人的时候,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。


对方干瘦的手指扼紧她的脖颈,用膝盖死死顶住她的胸腔,仿佛要一丝空气都不留地压瘪她的肋骨。德克萨斯喘着气,从额角处流的血让她眼前模糊,只能看见银色的反光,一柄银白色的长刀——她抬手用力夺过,然而对方毫不顾忌地徒手握住刀刃抢回。德克萨斯趁机松了口气。


她翻身支着刀柄爬起,与这疯怪物拉开距离。被死劲碾过的胸口还隐隐作痛,德克萨斯抹了抹眼上的血,仔仔细细地盯着对方。那人握住自己的两柄长刀,动了动狭长纯黑的眼睛。


“拉普兰德。”


再次在最开始的地方,德克萨斯从隐秘的喉腔间喊出这个名字。那疯怪物没有回应。


德克萨斯缓缓拔出自己的第二柄刀,橙金色的刀刃沾上了她温热的血。


“你个疯子。”她说。


那疯子晃了晃身形,僵硬地咧开嘴,慢慢向她走了过来。走到德克萨斯的面前时,疯子倏地幻化出银色的法术,向德克萨斯的心脏抓去。她闪身擦着银光的边躲过,手臂被烧焦了一片。而对方的法术变得更加狂暴,德克萨斯用双刀格挡劈开银色的焰团,银色刀刃直直切向她脖颈。


这就是拉普兰德惯用的手段。


拳打脚踢、法术和刀刃攻击,甚至还会用尖牙去咬,这些袭击从各个方面袭来,形成一场包围,让她的敌人精疲力尽。只要稍稍疏于防范或者是闭了闭眼睛,就会被她瞬间一击致命。也许一开始拉普兰德一直在凭借天赋去使用法术,但后来更多次,她用她的长刀刺穿敌人的胸口,拔出来的瞬间血液飞溅在她的脸上,那样滚烫而真实的温度让她又忍不住开始疯笑起来。


德克萨斯想起来了拉普兰德的样子,它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,最终变成了自己的模样。




拉普兰德握着两把长刀劈向了德克萨斯的发顶。后者抬刀挡住,锋利的刀刃偏转,向下切入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肩胛——德克萨斯的眼睛闪了闪,紧接着另一柄鲜血斑驳的长刀穿透了对方的胸腔。


白发上沾着大片红色的疯子凝固住了脸上疯狂的表情,可转瞬即逝。她冲德克萨斯咧嘴,喉咙里发出一连串艰涩的咕噜声。德克萨斯猜对方想要笑,但下一刻,她瞳孔猝然放大——


拉普兰德握住了那截穿在自己胸口处的刀刃,干枯细瘦的手指倏地发力,她捏碎了德克萨斯的那截刀。怪物似乎没稳住身形,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。在德克萨斯再次进攻之前,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被拉开。德克萨斯肩膀处在不断流血,血顺着她那只被烧焦皮肉的手臂往下淌,滴到橙金色的刀刃上。但很快,血液被凝固住,而温度被掠夺了。


黑色的石头疯狂地在拉普兰德苍白的皮肤上生成,德克萨斯身形一纵从地面跃起,长刀举过头顶,冲这疯子的脸上砍下。但对方动作比她更快,银黑色的法术从她手上弹出,德克萨斯用刀挡在自己身前,却被那样诡异的法术击退到十步开外。


触碰到法术的刀身几乎被熔化了大半,但德克萨斯没注意这个,只是死死盯住拉普兰德——晶石从她体内分离,不,德克萨斯看清——是那些源石被高温蒸发成气体,与大气中留存的一丁点水分重新凝结。而拉普兰德身上的晶体正成倍增长。


她知道,找到拉普兰德的一开始,对方就已经失控了。可德克萨斯怀疑,对方已经死了。而此刻向她冷漠地,一步一步走来的那具躯体只不过是一堆黑色的矿石。拉普兰德正向她走来,而周围的空气中,静静漂浮着那些黑色的结晶。对方苍白的面容隐于阴影,她来到德克萨斯的面前,法术已经失去了光辉,它们像是一头头凶猛的野兽,啸鸣着撕开空气,冲向了德克萨斯。




不能与拉普兰德作持久战,这疯子似乎永不疲竭,只会愈发兴奋嚣张,让敌人退无可退。德克萨斯熟知这一点,同时这也恰恰是她不擅长的一点。


而德克萨斯所擅长的不是寻找退路,是迎面攻击,直接消灭敌人。




她停了一瞬躲避法术的脚步。德克萨斯注视着拉普兰德,她仔细去看着那个绊住她的疯子,猛然向对方冲过去,德克萨斯身形一顿,被淹入源石凝出的黑雾之中,无数狂暴的法术吞没了她的身体。


然后是一片如死般的寂静。




拉普兰德静止在原地,僵硬地转动黑色的瞳仁。倏地,一截断刃擦过她面颊。拉普兰德在回身瞬间,对上了身后那双橙金色的眼睛,里面倒映着她死一样的面庞。


德克萨斯极快的贴近这疯子,她握着那对残缺不全但在发散光热的长刀,往地上狠狠切下——




一刹那,天破地碎。


——无数淡金色的、断剑刀刃形态的法术从她身后幻化出来,像是一场暴风骤雨,淹没了沿途的砾石和枯木,驱赶了缝隙间的阴暗,铺天盖地的剑雨从拉普兰德的顶上降临。法术的光芒照亮了拉普兰德的脸,在那瞬间仿若一场幻觉,德克萨斯看见了她弯起那双带疤的金眼,勾起嘴角的笑容。




德克萨斯撑起身子,咽下涌上喉咙的血。她踉踉跄跄地摔在了拉普兰德身边,掐着对方的脖子,面无表情地照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拳一拳地砸下去。拉普兰德被砸得鼻腔出血,她眼前模糊,只是等到又是一拳砸在她面颊上,拉普兰德照着那个灰色的影子还了一拳。力气不大,德克萨斯却摔回在了地上。


拉普兰德扑上来以后,她们开始像原始时代的鲁珀那样,用尚未退化的尖牙在对方的颈部撕咬。拉普兰德实在是个疯子,她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血洞,她还活着,还能用尖齿咬破德克萨斯的肩膀。她压制着德克萨斯,血洞里流出来的血滴在德克萨斯的脸上。




德克萨斯仰面闭着眼睛,她以为拉普兰德接下来就要咬断她的喉管了。


但是并没有。拉普兰德细瘦的手指挤入了她的指间,已经没什么力气扣紧了。德克萨斯睁眼,对方灰白色的长发像是雨一样落在她脸上。拉普兰德眯起那双金眼,像是想仔细看清德克萨斯的面容。


“......你没有做到啊。德克萨斯。”


说完这句话以后,她终于精疲力竭地倒下了,任由温热的血淌在德克萨斯的颈窝处。





曾经一模一样的场景,在一堵阴暗的岩壁后面。拉普兰德的左眼受了伤,她用沾着血的手与德克萨斯相扣。然后她们鼻尖贴着鼻尖,距离得那样近,而拉普兰德脸上的神情却像是站在地狱里仰望天堂,于是她说:


“德克萨斯,你就在我变成石头之前杀死我吧,这样我的尸体就会变成一堆顽石,而在我的每一处棱角上都能折射出你的影子。”







11.

德克萨斯本可以不让任何人成为束缚她、绊住她的存在。她可以在更早的时候,恰到好处地离开。


在等待拉普兰德苏醒的日子里,德克萨斯时常梦到叙拉古的黄昏,在那里,拉普兰德拥着她肩头站在干燥无风的山岭上,她在那双带疤的眼睛中,与拉普兰德一同坠落。坠落下去之前,拉普兰德贴在她耳边祈求德克萨斯杀了她。德克萨斯看着拉普兰德化作一堆黑色的晶石,她的影子折射在上面,上千上万个自己的样子,在她眼中统统变成了上千上万个拉普兰德。


“我们一起杀了那么多人。你快乐吗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不快乐。我知道你会离开我。”

“德克萨斯,杀死我吧——”


拉普兰德在梦中疯笑。德克萨斯想拽着她的脖子再往她脸上砸拳头,却醒了。


她枕在拉普兰德的膝上。阳光穿入那双淡金色的眼睛,对方笑眯眯地低下脸冲她眨了眨眼。


呯。德克萨斯面无表情地照那张脸上来了一记。






拉普兰德本应该在化作一堆石头之前,早早死于一场让她尽兴的战斗中,死在尸骸遍布的战场上,或者从黄昏的万丈高空上纵身一跃。


当她假装闭眼睡着时,德克萨斯的手指从她唇上滑到眼上的疤痕。拉普兰德能感受到午后的阳光穿了进来,洒在她的身上发烫,但那只手指是那么冰凉。让拉普兰德有一种德克萨斯在与她吻别的错觉。


石头在她体内疯长,她每天都会死去一点点。当拉普兰德结束装睡,发现德克萨斯在注视着她。


她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双像是黄昏一样的橙金色眼睛。拉普兰德看见了自己的样子。于是她便懒得再去想那个约定了,她快乐地疯笑起来。


因为拉普兰德知道,有天她会在德克萨斯的眼睛中死去。










FIN.






12.

她是被吻醒的。这万恶的闹钟。德克萨斯推了推对方贴上来的脸颊,轻轻皱着眉叽咕:


“拉普兰德。”


“怎么,你叫我?”


她闭着眼睛,重新把脸埋入温暖舒适的灰色棉被里,在无人看见的枕头底下得意地挑了挑眉:


“谁叫你。我是在叫我的猫。”










Real fin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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